第68章自詡多事之徒（求月票）

　　這聲正氣十足的質(zhì)問將假山后的人嚇了一跳，猶豫一瞬后，終究是走了出來。

　　常歲安看清了那少年樣貌，有些意外：“崔六郎君？”

　　他與崔瑯雖稱不上熟識，但二人年紀(jì)相仿且自幼都在京中長大，崔瑯又是有名的紈绔，照面還是打過幾次的。

　　崔瑯也將人認(rèn)了出來,若無其事般笑著抬手施禮：“原來是常家郎君！”

　　他這廂欲裝作無事發(fā)生，但常歲安的腦子卻不允許此事就此揭過，追問道：“崔六郎君為何要躲起來？”

　　對上少年人格外疑惑的眼睛，崔瑯哈哈笑著掩飾尷尬，回答道：“我自然是來尋長兄的！”

　　“……”常歲安費(fèi)解地看著對方。

　　阿爹總說他答起話來驢唇不對馬嘴——真該讓阿爹來聽聽這崔家六郎的答話。

　　說是來見長兄，卻在此躲起來，這若是在他家,便純純是挨耳刮子找抽行為，且事后還得搭配一些必不可少的“回春館警告”。

　　他觀行為鬼祟言辭混亂的崔瑯活似回春館潛在貴客,怎奈崔瑯待他熱情似火：“常郎君來得正好，走走，咱們一同進(jìn)去！”

　　他是來找長兄的不假，但徘徊良久還是不敢進(jìn)去，這常家郎君英武似牛犢，與他作伴壯膽再合適不過了！

　　崔瑯不由分說拉著常歲安就往禪院里走去，邊問道：“不知常郎君為何事尋我家長兄？”

　　常歲安：“我來此是要將這披風(fēng)還給崔大都督?！?/p>

　　此等事打發(fā)個(gè)下人跑一趟也無不可，但崔大都督今日幫了忙，他親自過來更顯誠意。

　　崔瑯看向他手中披風(fēng)，這才恍然：“原來如此……不過怎不見常娘子過來呢？”

　　“妹妹有傷在身，便由我代為前來?！?/p>

　　崔瑯聽得有些失望。

　　今日他看長兄與那常家娘子于危急之時(shí)配合默契,且事后長兄又借了披風(fēng)給對方，他本暗中想著，如此一借一還，有來有往……

　　想著，崔瑯不由嘆道：“真是可惜了?！?/p>

　　“什么可惜了？”常歲安發(fā)愁地看向身側(cè)少年。

　　崔瑯輕咳一聲，笑道：“胡亂一說而已?！?/p>

　　常歲安：“……”

　　的確挺胡亂的。

　　“對了，今日在大典之上,我觀常家娘子身手格外敏捷利落，非尋常女郎可比，想必是習(xí)了武的？”崔瑯好奇問。

　　常歲安立時(shí)興致高漲，偏見都放下了：“其實(shí)妹妹習(xí)武時(shí)日尚短，可卻是個(gè)實(shí)打?qū)嵉奈鋵W(xué)奇才，一點(diǎn)即通，我從未見過如此天分驚人之人！”

　　一個(gè)敢說，一個(gè)敢信，崔瑯訝然稱贊道：“不愧是常家女郎，實(shí)有將門之風(fēng)！”

　　常歲安挺直了胸膛，臉上寫著與有榮焉：“是吧！”

　　妹妹和他，是注定要做一家人的！

　　寺中的禪院不會太大，二人說話間，已見到了崔璟。

　　那青年此時(shí)立于廊下，正與下屬交待夜中巡查事宜——裴氏之事雖了，但此番祈福還余五日，接下來絕不能再有任何差池。

　　那名下屬應(yīng)下退去后,常歲安與崔瑯適才上前行禮。

　　“崔大都督，我來還披風(fēng)?！背q安將披風(fēng)遞上。

　　崔璟點(diǎn)頭,元祥上前接過來,順口問道：“不知常娘子傷勢如何？”

　　畢竟他與常娘子也算相熟了——在他因心思太重而一度將常娘子看作男兒身時(shí)。

　　見崔璟也看著自己，常歲安答道：“醫(yī)官看過了，只道并無大礙，開了安神的方子。”

　　安神的方子么？

　　崔璟回憶了一下今日那少女的神態(tài)反應(yīng)——這方子不能說可有可無，只能說全無必要。

　　她根本不怕。

　　面對巨象時(shí)，她有冷靜，有應(yīng)對，唯獨(dú)沒有懼怕。

　　那種無懼之感叫他印象尤為深刻，就好像七情六欲中的“懼”字，被她從身體里全無保留地摘了出去。

　　這極少見，比她那顆圓腦袋還要少見。

　　而這少見的無懼之感，許多年前，他曾有幸在另一個(gè)人身上見到過。

　　崔璟視線微轉(zhuǎn)，落在了元祥手中托著的那件披風(fēng)之上。

　　這件披風(fēng)的規(guī)制為玄策軍上將軍獨(dú)有，當(dāng)年他見到那人時(shí)，這樣的一件披風(fēng)就系在那人身上。

　　那是冬日，那行人馬冒雪趕路，有松軟潔白的積雪落在那件披風(fēng)上，也落在披風(fēng)的主人肩頭之上。

　　那人坐在馬上，摘下兜帽，解下披風(fēng)，露出一張清冷白皙，不過巴掌大小的臉龐。

　　那人將披風(fēng)丟給了他——

　　那沉沉的披風(fēng)裹挾著風(fēng)雪砸向他，他下意識地伸出雙手一把抱住。

　　“無礙便好。”元祥松口氣之余，豎起了大拇指：“說來常娘子今日果真勇猛無比?！?/p>

　　“那是自然，我妹妹可是個(gè)武學(xué)奇才。”常歲安不放過任何一個(gè)宣揚(yáng)此事的機(jī)會。

　　武學(xué)奇才嗎？

　　崔璟回神，腦海中閃過驛館中對方試圖拔出斬岫時(shí)的情形，以及她那句“遲早會拿起來”的狂言。

　　有自信，且很足。

　　嗯……武學(xué)奇才一說，雖不知真假，但顯然她自己是堅(jiān)信不移的。

　　“常兄，我冒昧問一句……”那邊崔瑯難忍心中好奇：“常娘子的生父……當(dāng)真是姚廷尉？”

　　這話的確冒昧，但因?yàn)槭谴蕃槪诛@得莫名正常。

　　而常歲安巴不得隨時(shí)隨地在線辟謠：“自然不是！午后姚廷尉已去見了我阿父，已將此誤會解開了?！?/p>

　　崔瑯了然：“我就說……瞧著也不像嘛！”

　　常歲安頓時(shí)拿看待知己的眼神看向崔瑯：“對吧！我也這么覺得！”

　　元祥也跟著點(diǎn)頭：“對，的確是不沾邊。”

　　崔璟默然。

　　只有姚廷尉一人受傷的世界達(dá)成了。

　　且可以預(yù)見的是，隨著這則謠言被傳開之后再被破除，這種傷害將會極具擴(kuò)散性與持續(xù)性，甚至或?qū)殡S姚廷尉一生。

　　“妹妹另還托我向崔大都督道句謝?！背q安抬手向崔璟施了一禮：“今日之事，多謝崔大都督相助。”

　　“不必?！贝蕲Z道：“我未曾幫上什么忙。”

　　事情發(fā)展到最后，已足夠他看明白一點(diǎn)——即便他什么都不做，那個(gè)女孩子也有足夠的能力應(yīng)對解決一切。

　　無論是神象之困，還是裴氏之事。

　　甚至他后來想了想，不免想，在他屢次多事之際，對方內(nèi)心是否在想——但愿別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多事之徒打亂了計(jì)劃，以及——此人能否別來沾邊。

　　總而言之，他看似前后諸多忙活，實(shí)則不過是進(jìn)行了一些無效幫忙。

　　崔氏出身，年少即在沙場上磨礪出來的青年，看似漠然孤傲，極具不可一世的特征，實(shí)則卻因深諳知己知彼作戰(zhàn)之道，自知之明從來不缺，甚至過剩。

　　自詡多事之徒的崔大都督此刻推拒謝意之舉，發(fā)自內(nèi)心。

　　但常歲安依舊堅(jiān)持道謝，最后又道：“阿父說了，待回京后，再請崔大都督去家中喝酒！”

　　崔瑯忙道：“這個(gè)好！”

　　崔璟看向便宜弟弟：“？”

　　崔瑯縮了下脖子，勉強(qiáng)笑著解釋道：“我就是覺得，常大將軍府上的酒必然都是難得的好酒……”

　　常歲安也并不謙虛，笑道：“這是自然，待崔大都督去了，必拿出最好的美酒招待?！?/p>

　　說著，也不再久留，抬手道：“如此便不打攪崔大都督了?！?/p>

　　崔璟示意元祥相送。

　　廊下便只剩下了兩個(gè)人，崔瑯忽覺周身冷了許多，笑意也即將維持不住。

　　“為何事而來？”崔璟開口問。

　　崔瑯不受控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：“就是來問問長兄今日可有受傷沒有，是否請了醫(yī)官來看？”

　　問罷忙又笑了一聲，補(bǔ)充道：“……是阿棠托我來問的，她膽子小，不敢來見長兄。”

　　崔璟看著他，道：“你看起來膽子也沒有很大?！?/p>

　　崔瑯神情一滯，干笑一聲，壯著膽子拍馬屁：“誰讓長兄光芒過熾，叫人不敢輕易仰視呢……”

　　崔璟嘴角微抽，只答道：“我并未受傷。”

　　崔瑯偷偷看向自家兄長的手。

　　只覺得長兄的手若是會說話，此時(shí)必要委屈地問上一句：我不配擁有姓名是吧？

　　那雙手已經(jīng)清洗過，卻連傷布都未纏。

　　這在崔璟眼中，的確也算不得傷。

　　崔瑯也不敢多說，只乖巧點(diǎn)著頭：“那就好……”

　　“還有其它事嗎？”

　　聽出了趕人之意的崔瑯一個(gè)激靈，忙搖頭：“沒了！”

　　他趕忙一個(gè)躬身，道：“長兄，我先回去了?！?/p>

　　崔璟“嗯”了一聲。

　　崔瑯將要退出長廊之際，又慢吞吞地停下，欲言又止。

　　崔璟：“有話便說?！?/p>

　　崔瑯扯出個(gè)笑臉：“也沒什么要緊事，就是想問問長兄……半月后父親壽辰，長兄會回去嗎？”

　　崔璟：“會?！?/p>

　　崔瑯欣喜不已：“那我在家中等著長兄！”

　　他咧著嘴又朝崔璟一個(gè)躬身，出了長廊。

　　卻在石階旁又停下，回過頭小聲問：“那長兄可需要我?guī)椭鴤湟环輭鄱Y嗎？長兄公務(wù)繁忙，想來無暇顧及此事……”

　　若長兄空手回去，父親必然又要鬧了。

　　“不必。”崔璟看著他，道：“我已備妥了。”

　　崔瑯有些意外：“那就好！”

　　他再次朝著崔璟躬身：“長兄，我就先回去了！”

　　然而看著他這先后三記鞠躬，每次都要配上一句話，崔璟不禁發(fā)問：“你是在進(jìn)行什么遺體告別儀式嗎？”

　　崔瑯瞪圓了眼睛，面色一窘，連忙揖手施禮補(bǔ)救：“……我不是有意的，長兄勿怪勿怪！”

　　崔璟負(fù)手：“回去吧?！?/p>

　　“是！”崔瑯連連施禮退下。

　　這回是真的走了。

　　出了禪院，他才悄悄呼了口氣，抬起衣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。

　　待走出了一段路之后，崔棠迎了上來：“長兄傷勢如何？”

　　“長兄好著呢?！贝蕃樈锌嗟溃骸澳愕故窃撽P(guān)心關(guān)心你的次兄！我腿都要嚇軟了！”

　　崔棠懶得理他：“父親壽辰，長兄可會回去？”

　　“長兄非但會回去，且連壽禮都備妥了，可見一直是放在心上的。”崔瑯說到此處，不免嘆息道：“阿棠，你覺不覺得，長兄在父親面前最吃虧之處，就是做的太多了，說的太少了?！?/p>

　　一頓后，又補(bǔ)道：“偏偏長得又太好了?！?/p>

　　崔棠看他一眼：“？”

　　“你想啊，長兄這張臉，哪個(gè)男子瞧了不嫉妒？須知父親也是人，每每在氣頭上瞧見長兄生得比他好看這樣多，且又不像他，豈不越看越氣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崔棠給了他一記“不太懂你們男人”的眼神，道：“那你斷是沒這些煩惱?！?/p>

　　無論是“說的太少了”，還是“長得太好了”——

　　畢竟她家次兄，哪怕是今日多讀了一頁書，都恨不能請個(gè)腰鼓舞獅隊(duì)吹打慶賀好叫所有人都知曉。

　　至于長相這一點(diǎn)，更是擺在明面上的。

　　“那是?！贝蕃樝仁琴澇牲c(diǎn)頭，下一瞬才品出了異樣：“不對……崔棠，你什么意思？連自個(gè)兒也罵是吧，合著咱倆不是共用一張臉吶？”

　　兄妹二人斗著嘴，一路沒停下。

　　末了，崔瑯忽然壓低聲音問：“阿棠，今日長兄英雄救美之事……你如何看？”

　　“哪里來的英雄救美？”崔棠道：“那分明是英雄救英雄吧?！?/p>

　　崔瑯想了想，點(diǎn)頭：“倒也是。”

　　又不免道：“如此一說，倒愈發(fā)般配了?！?/p>

　　崔棠掃他一眼：“你成日胡說些什么，莫要忘了長兄同你一樣姓崔?！?/p>

　　崔家子豈能娶另外三大家之外的女郎？

　　“你這就局限了吧？”崔瑯道：“長兄都從軍了，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？你且想想，若二人能排除萬難，沖破世俗禮制……豈不與長兄這身驚天動(dòng)地的反骨十分相襯？”

　　“嗯，很好。”崔棠評價(jià)道：“八竿子打不著的事聽多了，八百竿子都打不著的，卻是頭一回聽。”

　　長兄與那常家娘子眼看著都不熟呢，他倒在這兒替人家兩個(gè)可歌可泣上了。

　　見次兄儼然還不服氣，崔棠又建議道：“且不如回城之后，你去父親說一說，問一問父親的看法？”

　　“得了吧，父親是要過壽，可不是要折壽?！?/p>

　　月色下，兄妹二人身影漸遠(yuǎn)。

　　同一刻，常歲寧已經(jīng)睡下。

　　今日段氏已使人來看過她，并送了些補(bǔ)品過來。

　　晚間無絕言出必行，堅(jiān)持給她念了段靜心咒。

　　托補(bǔ)品和靜心咒的福，常歲寧睡了個(gè)極沉的好覺。

　　翌日和往常一般時(shí)辰醒來，待洗漱更衣罷，即帶著喜兒和阿稚出了禪院。

　　“女郎，咱們要去哪里？”

　　常歲寧：“積功德去。”

　　喜兒了然——明白了，女郎這是要去大殿和其他女眷一同聽大師講經(jīng)，做早課吧？

　　然而今日早課之上，卻未見常歲寧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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