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間月和宋長溪朝著遠(yuǎn)處走去,這兩位道門天才并肩而立,有很多人都看向他們,但宋長溪很清楚,自己如今根本就沒有資格能和眼前這位道門雙壁之一并肩,所以走了幾步,他便停了停,讓出了半個身位,以示自己對于眼前的云間月的尊重。
“倒也不用如此。”
云間月沒有轉(zhuǎn)頭,自顧自說道:“好生修行,道心無礙,總有一天會站在最高處?!?/p>
宋長溪沒有急著回答這個問題,反而是看著云間月問道:“我聽說葉師姐的境界更高?”
同為道門一脈,能有這樣的稱呼,實在是可以說得上理所當(dāng)然,只是不知道什么緣故,宋長溪并沒有這樣叫過云間月。
提及那個女子,云間月的臉上肉眼可見的多出了些笑意,那是發(fā)自內(nèi)心深處的,癡心觀里上下都知道這位云師兄對那位葉師姐有不加掩飾的愛意,但在癡心觀之外,卻沒有太多人知道這件事。
“她比我先入道門,天賦又不比我差,自然境界更高?!?/p>
云間月很是坦然,絲毫沒有因為這種事情而覺得難以啟齒。
就……自己喜歡的女子,境界比自己高,比自己更厲害這種事情,又有什么難以啟齒的?
宋長溪很明白這句話的分量,知道對于云間月這樣驕傲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又意味著什么,便沉默了片刻。
云間月看了宋長溪一眼,發(fā)現(xiàn)這個人肯定是想錯了,但他想了想,卻沒有說些什么。
宋長溪很快回過神來,說道:“有一天我會追上你們的。”
云間月說道:“多去走一走,看一看,比留在山中更重要?!?/p>
……
……
一眾年輕的修士們朝著那座大名峰深處走去,在更深處的地方,有一片白霧橫在眾人面前。
這才是真正的上古遺跡入口。
那個里面,有著很多關(guān)于歷史的秘密,那是每個宗門的修士都想要知道的,任何人對于未知,幾乎都先是害怕,然后便是想要迫切地想要知曉答案,知曉歷史,掌握歷史,甚至是利用歷史,這些都是他們想要做的事情。
“若是撐不住,沿著來路歸去是最好的選擇,別的忠告我也不能再給你們,只能祝愿你們好運(yùn)?!?/p>
遠(yuǎn)游客站在這片真正的白霧之前,簡單地交代了幾句,便讓開了身子。
那些丹藥早就發(fā)了下去,那些該說的話也都說了,遠(yuǎn)游客不打算再廢話。
年輕的修士們帶著期待,開始朝著白霧里面走去,有的人很著急,甚至還小跑了幾步,那個入口極大,倒也不存在任何擁擠的意思。
很多人轉(zhuǎn)頭看了一眼各自的長輩,在長輩的殷勤鼓勵之中,朝著前面走了過去。
很快便沒入白霧之中。
云間月朝著陳朝走過來,就這么站在他身側(cè)。
陳朝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。
云間月很平靜說道:“之前出手,看起來很冒失,其實是想要告訴他們,你很不好惹?!?/p>
陳朝沒有什么被點(diǎn)破心思的表情,只是理所當(dāng)然說道:“這群人若是都來找我的麻煩,雖然我不怕麻煩,但總不能全部都?xì)⒘?,所以最好的選擇,還是只能讓他們都遠(yuǎn)離我,免得麻煩?!?/p>
若是別人說這樣的話,云間月會嗤之以鼻,但陳朝這么說,他卻是贊賞點(diǎn)頭,“他們?nèi)羰钦夷愕穆闊?,?dāng)然是不明智的事情?!?/p>
在不能動用修為的上古遺跡里,陳朝這樣的武夫,占盡優(yōu)勢。
陳朝說道:“看起來你很想在里面找我的麻煩?!?/p>
云間月微笑道:“之前宋長溪告訴我一句話,我覺得有些道理?!?/p>
“請說?!?/p>
陳朝看向眼前的云間月,眼里沒有什么厭惡,之前他便知道,真正的天才,是絕對絕對不會如同那些尋常的修士一樣,對世上別的人生出輕視之心。
“如果遇到,自然要戰(zhàn)一場。”
云間月說完這句話,不待陳朝回答,便自顧自朝著前方走去,很快便有年輕修士讓開道路,將他如同眾星拱月一般護(hù)著走了進(jìn)去。
看著這個做派,陳朝沒來由地嘆了口氣,莫名覺得有些孤獨(dú)。
雖然在很多年前,他都是一個人,而且這一個人的生活也過了很多年,但在去到神都之后,便好像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了。
不過不喜歡還是要壓在心底,陳朝看了一眼腰間的斷刀,也朝著前面走了過去。
他其實也有些感慨,因為這個地方的確不是第一次來,但他同樣不想這是最后一次來。
……
……
吃了一頓臘肉和喝了五大碗雞湯,院長剔了剔牙,有些不滿說道:“臘肉和青椒一起炒倒是沒什么問題,但怎么能夠不加蒜苗?那燉雞湯的時間長了點(diǎn),真當(dāng)我是老人家,牙齒這點(diǎn)東西都咬不動?”
那婦人這些年一直沒被人說過重話,這會兒忽然被人嫌棄飯菜不好吃,一時間有些委屈,那雙眼睛里就要泛起水霧,但一想到,眼前的這個男人的身份是自家男人的老師,便生生憋了回去。
院長看了婦人一眼,倒是眼中有些贊賞的意味,“雖說女子性子的確是要柔弱些,但動不動便哭這種事情,自然而然是最好都不要有?!?/p>
婦人默默點(diǎn)頭,卻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。
院長說道:“不就是擔(dān)心這個家伙以后不要你了?倒是也不用擔(dān)心,雖然這家伙當(dāng)初差點(diǎn)有了一樁不錯的婚事,但畢竟是當(dāng)初了,現(xiàn)在既然娶了你,就得好好和你過日子,不過你還是太胖了些,得減減?!?/p>
聽著院長話語里的那些過往,周枸杞臉色有些不太好看,眼中卻是緬懷的神色,那樁不錯的婚事,是真的很不錯。
院長看到了他眼中的緬懷神色,不滿地拍了拍他的腦袋,也有些生氣道:“飯也吃了,我要走了,你這小子跟不跟我回神都?!”
周枸杞搖搖頭,指了指那個婦人,說道:“就是個鄉(xiāng)野村婦,去了神都也住不慣,何必這么麻煩?”
院長自然知道眼前這個弟子說的不過是些托詞,臉色便變得有些難看,罵道:“不愿意去便不愿意去,你這逆徒,真是白教你一場!”
周枸杞硬著頭皮說道:“老師得償所愿能收到小師妹,那自然是幸事,我等弟子無用,是給老師丟臉了?!?/p>
院長看著周枸杞,不悅道:“你以為你那師妹是個省油的燈?好好的書不讀,偏偏要選擇去做一個劍修,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就會去北邊廝殺一番,就像是那個家伙一樣,即便她留在神都,將書院丟給她,也就無非是兩個極端?!?/p>
周枸杞笑道:“師妹有大氣魄,當(dāng)初第一次見面弟子便知曉了。”
“馬后炮。”
院長面無表情地抬頭朝著對面看出去,院門沒關(guān),他們又在院中,這一眼看去,自然能看到對面的那座小院緊閉的院門。
周枸杞順著自家老師的目光看過去,幽幽道:“當(dāng)初那個煉氣士老婆娘來找這小子的麻煩,把他家都拆了,后來還是弟子花錢幫他修繕的,老師再見到他,記得幫弟子要些錢……”
聽著這話,婦人便覺得有些肉疼,那會兒周枸杞說要拿錢去幫對面的那小子修房子的時候,她其實不太情愿,那少年好是好,但怎么來看,都不該幫到這個份上,更何況,那小子還會不會回來都還兩說。
這會兒花錢去幫這小家伙修房子,以后是不是白花了都說不定。
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。
院長冷笑一聲,懶得理會這漢子的這些廢話,而是想了想,這才說道:“你查的事情,可以繼續(xù)去查,我其實不該來找你,雖說我已經(jīng)很是小心,但難保我身上沒有眼睛?!?/p>
聽著這話,周枸杞瞪大了眼睛。
什么叫很是小心?
您老人家大搖大擺地走了進(jìn)來,這叫很是小心?
院長看著他的表情,挑眉道:“你有意見?”
周枸杞忙不迭搖頭。
“朝廷上下很多鬼,你偏偏又要去動最大的那一個,到時候你是真的要把這天下都搖一搖,其實我都有些擔(dān)心?!?/p>
院長嘆氣道:“我他娘的當(dāng)初收這么多弟子做什么,一個兩人,誰讓我省心了?!”
即便是他,也沒有想過自己當(dāng)初想要效仿那位儒家圣人收徒七十二,卻沒有想到這七十二個弟子里,卻有好些奇葩。
那位非要做一個劍修在北境廝殺的家伙是這樣,這位非要在這里做這件事的家伙也是這樣。
周枸杞揉著眉頭,輕聲道:“不管怎么說,仇總是要報的,老師不也說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?”
院長罵道:“說起來這個我就生氣,當(dāng)初在書院,你這小子最是喜歡歪解圣人典籍,什么朝聞道夕死可矣,當(dāng)初你是怎么說的?”周枸杞弱弱道:“早上知道去你家的路,晚上你就得死?!?/p>
院長忍著怒意,繼續(xù)說道:“君子不重則不威?”
“君子動手就需要下重手,否則無法樹立威信?!?/p>
“學(xué)而不思則罔,思而不學(xué)則殆?”
“你學(xué)我的武功不學(xué)我的思想就會迷惘,你學(xué)我的思想不學(xué)我的武功就會被人打死?!?/p>
院長面無表情。
周枸杞低聲說道:“說不定當(dāng)初那位圣人就是這個意思,只是被誤傳了?”
院長冷笑幾聲,“當(dāng)初我是真該把院長之位傳給你的!”
周枸杞默不作聲。
他就算是真傻,也知道這會兒自家先生是在說反話。
院長起身,就是要走的意思。
周枸杞連忙起身相送。
院長來到門口,看了一眼那個婦人,微笑道:“別擔(dān)心?!?/p>
他好像很多話沒有說,但又好像很多話都說了。
婦人莫名覺得有些安心。
周枸杞送院長出門。
然后轉(zhuǎn)身回來,關(guān)上院門。
婦人這才壓低聲音問道:“我做菜真有這么難吃嗎?”
周枸杞皺眉道:“聽他放屁做什么?!”
說完這句話,他很緊張地看向門口那邊,很怕那個離開的老師再度破門而入。
看著自家男人這個樣子,婦人覺得有些好笑,但實際上覺得有些開心。
天底下的女人,哪一個不希望自己被自己的夫君護(hù)著呢?
只是兩個人都沒發(fā)現(xiàn),就在對面的房頂上,院長負(fù)手而立,看著對面的夫婦,滿臉微笑。
……
……
再度走進(jìn)那滿是白霧的地方,撲面而來的便是熟悉感,陳朝自然不會說自己很懷念這種感覺,當(dāng)初被帶到這里,經(jīng)歷了那么多,那是痛苦的回憶,他寧愿沒有經(jīng)歷過,但是既然已經(jīng)經(jīng)歷過了,也無法說些什么。
看著眼前數(shù)丈的光景,陳朝很沉默地將腰間的斷刀抽出,握在手中,然后拿出一個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布袋,在地面撿起好些碎石,丟入袋子里,然后這才將那個布袋捆在腰間,朝著前面走去。
這些準(zhǔn)備本來在進(jìn)來之前便能夠準(zhǔn)備,但是他卻不想太招搖。
和數(shù)年前沒有什么區(qū)別。
眼前的這片上古遺跡,依舊濃霧縈繞,依舊只能看到身前數(shù)丈的光景,而且陳朝明白了一個道理,不管是境界高深的修士,還是尋常人,在這遺跡里都不會有什么不同,全部都一樣。
陳朝想了想,想了想數(shù)年前的那條路,然后便轉(zhuǎn)身朝著那邊走去。
這片上古遺跡很是荒涼,周遭沒有什么樹木,只有些很堅硬的土地,至于存活的生物,更是沒有。
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,陳朝在一棵樹樁前停下。
那棵樹樁很大,數(shù)著上面的年輪,至少便知曉這棵樹已經(jīng)有了數(shù)百年的時光。
只是在很多年前,它便被人斬斷了。
不知道是誰。
陳朝看著這熟悉的樹樁,沉默了一會兒,確定沒有走錯,然后彎下腰,開始用手中的斷刀去挖這棵樹樁旁的一處地方。
片刻之后,一件東西在他眼前呈現(xiàn)。
那是一個古樸的小鼎。
當(dāng)年他在這里面找到的器物之一,便是這座小鼎,只是他卻沒敢將其帶到身上。
小鼎通體都是青綠色的,上面有著許多古老的花紋……不,那不是花紋,而是文字。
那是上古的文字,和從佛土傳來的梵文一樣,都是很久遠(yuǎn)的文字,只是那些梵文如今還有人懂,只怕這上古文字,根本已經(jīng)沒人可懂了。
陳朝沉默,將其收起,然后繼續(xù)朝著預(yù)定的方向走去。
只不過片刻之后,陳朝便停了下來,因為他在身前看到了一具尸體。
一具已經(jīng)腐爛的尸體。
大概已經(jīng)死了好幾個月。
容貌也看不清了。
但從身形來看,應(yīng)該是個少年。
陳朝看著這具尸體,沉默了很久。
因為他想起了另外一個少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