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
　　前日晚上兩人已經(jīng)定下，今日去吳家。

　　韶慕白日裏忙公務(wù)，手裏頭一堆事要處理，等下職才到這邊接昭昭。

　　適才他一進(jìn)門，就看見個男子站在她面前，一起說著話。不是說來這香脂鋪上工，怎么還有男人？

　　昭昭側(cè)過身來，習(xí)慣的就想開口喊韶慕大人，到了嘴邊忙改了聲：“表哥?！?/p>

　　這聲稱呼出來，她總有種不自在的別扭。而且，他怎么親自過來了？

　　“嗯，”韶慕應(yīng)了聲，緩步朝兩人站的貨架走去，“走罷?！?/p>

　　昭昭道聲好，快步從費致遠(yuǎn)身旁走開，剛想再和韶慕說什么，結(jié)果他只是淡淡掃一眼，轉(zhuǎn)身就離開了鋪子。

　　她一楞，視線從他背影上收回，走去樓梯口沖著上面喚了聲。

　　上頭的尤媽聽見，動作麻利的下了樓來。白日裏，昭昭提過要早些時候走，一看背對站在門外的年輕郎君，便就猜到是新上任的抿州通判。

　　昭昭簡單交代兩句，就跑出了鋪子。

　　眼看少女身影輕盈離去，最后一片裙角消失，日頭落下，鋪中光線更顯昏暗。

　　費致低頭看手裏的香囊，鼻間鉆進(jìn)清雅的香氣：“她是小妹的朋友？”

　　“公子說昭昭啊，”尤媽走下樓來來，聞言一笑，“她是咱們抿州通判大人的表妹?！?/p>

　　她也不多說，知道費家都擔(dān)心費應(yīng)慈，挑明昭昭身份使人放心。

　　果然，費致遠(yuǎn)聽了就沒再問。

　　這廂，昭昭追上韶慕，側(cè)著臉看他：“大人，去了要怎么做？”

　　“少說話?！鄙啬烬X間送出三個字。

　　昭昭不解，不和人家醫(yī)者說自身情況，只閉著嘴能行？她見他走得快，提著裙子小跑追上。

　　見此，韶慕慢了步履，垂眸去看她：“世道亂，別什么人都信?！?/p>

　　這句話來得有些莫名，昭昭心中思忖一番，想著剛才在香脂鋪，那么說的一定是費致遠(yuǎn)咯。

　　“嗯，你說得對。”她也不反駁，雖然并不覺得費致遠(yuǎn)是壞人。

　　有時候看人外表，也能察覺些許。

　　如此想著，昭昭往韶慕臉上看去。同樣相貌出眾，這位韶大人雖然少言寡語，但是作風(fēng)有一說一的正派。

　　“你看什么？”韶慕臉一側(cè)，抓住她偷看的目光，“是不是還同以前那般，跟你說了別去做，你私底下根本不聽？”

　　才去香脂鋪幾日，就往別人手裏塞香包？

　　昭昭低下頭，仔細(xì)想想也才兩次。一次是幫他回茶肆拿包袱，一次是覺得不好再耽擱他，她自己去找了魏公子。

　　“怎么不說話？”韶慕問。

　　“知道了?！闭颜褢?yīng)下，覺得今日的韶慕話格外多，也不知是不是手裏公務(wù)辦得不順當(dāng)，有些生氣。

　　韶慕薄唇動了動，本還想說的話咽了回去。其實，她要交往什么人，他又憑什么去管？

　　剩下的路，兩人之間安靜下來。

　　冬天天短，沒一會兒功夫就下了黑，周遭昏暗起來。

　　韶慕發(fā)現(xiàn)一直跟著他的人慢在后面，回頭看，她正望去路邊，那裏是一間酥餅鋪子。一想她應(yīng)是餓了，畢竟在鋪子裏做了一天活計。

　　“在這兒等著?！?/p>

　　“嗯？”昭昭回神，見韶慕大步走去街邊餅攤兒前。

　　再轉(zhuǎn)身回來的時候，他手裏握著個油紙包，很快就到了面前。

　　“拿著?！鄙啬桨延图埌湃フ颜咽盅Y，“不急著讓你還銀子，不用這樣累?！?/p>

　　昭昭手裏瞬時感受到暖熱，鼻尖也是酥餅的香氣。她低頭去看，紙中躺著兩枚圓乎乎的餅。再抬頭時，韶慕已經(jīng)往前走去。

　　“大人，”她追上去，捏起一枚酥餅送去他面前，“給你一個?！?/p>

　　韶慕看去前路，淡淡道：“走路時，我不吃東西?！?/p>

　　昭昭眨眨眼，手縮了回來。好像的確如此，他是一個端方自持的人，真沒見過隨便時候吃東西，連喝盞茶都極具優(yōu)雅。

　　雖然，他窮了點兒。

　　吳家離得并不遠(yuǎn)，走過三條街就到了。

　　因為提前知會過，吳家的管事一直等在大門外，見韶慕來了，趕緊請進(jìn)大門。而吳家家主吳高義也是迎出正堂來。

　　“大人事忙，才來到抿州就馬不停蹄做事，當(dāng)真勞碌，”吳高義頭發(fā)花白，慈眉和顏，“想想竟也許多年未見了?！?/p>

　　韶慕抱拳朝對方行禮：“世伯安好，你叫我大郎便好?！?/p>

　　本章未完，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吳高義很是高興，將兩人請進(jìn)正廳。坐下來說的話，也是有關(guān)當(dāng)年的敘舊。

　　昭昭站在韶慕身旁，聽著兩人對話，眼睛四下看著。杏林世家，有一種獨特的清貴底蘊(yùn)，處處是內(nèi)斂，毫不張揚，著實有懸壺濟(jì)世的那種神圣。

　　簡單寒暄之后，就是正事。

　　吳高義讓昭昭坐下，他則坐在她的對面，隔著一張高腳方幾，仔細(xì)問了她一些問題。

　　韶慕走到桌前，在昭昭臉上看到緊張，轉(zhuǎn)而又對吳高義道：“世伯見多識廣，幫忙看看她到底怎么了?！?/p>

　　“行?！眳歉吡x點頭，手指落在昭昭的腕上。

　　昭昭安靜坐著，屏息不語，註視著腕上那只蒼老的手。

　　整間廳堂異常安靜，燈火搖曳間，三人臉上神情俱是嚴(yán)肅。

　　良久，吳高義收了手，眉間緊緊蹙著，問：“姑娘平時可有感覺不適？頭暈，頭疼，抑或身體的某處不對？”

　　昭昭認(rèn)真想了想，而后搖了搖頭。她除了體力差些，平常倒不覺得哪裏不舒服。

　　“賢侄，你之前探的并沒錯，這位姑娘腦絡(luò)并未受過創(chuàng)傷。”吳高義看著韶慕道，“她失憶，想是別的緣故?！?/p>

　　韶慕面色微凝，問道：“那是不是毒？”

　　“適才我也懷疑，但是并探不出，”吳高義捋著胡子搖頭，又道，“或者是慢毒，日月累積的那種。祖上曾有一段記載，說一種慢毒平常根本查不出，但是漸漸地會使人虛弱，記性變差。”

　　這些話，坐在一旁的昭昭全部聽了清楚，才知道之前韶慕幫她探脈，是診探她的腦絡(luò)。

　　“昭昭，你去外面等等，我和世伯說會兒話?！鄙啬揭娝樕n白，把她從椅上拉起。

　　昭昭點頭，精致的臉上少了許多生氣，變得沈靜。

　　她從桌旁退開，轉(zhuǎn)身，朝廳門走去。走到門邊時，察覺身后跟近的腳步聲。

　　“昭昭，”是韶慕，他走到門邊來，站到昭昭面前，“別亂走，等著我。”

　　“好。”昭昭回應(yīng)，聲音輕得縹緲。

　　她低下頭，從他身邊擦著經(jīng)過，走去了外面，一步步下了臺階。

　　前方一處游廊，燈火初上。

　　昭昭坐去游廊下的美人靠上，看去正廳那兒，廳門敞著，有著柔和的燈火。

　　明明是初冬的夜晚，可她莫名竟沒覺得寒冷，雙手捏在一起安靜坐著。只是外邊越平靜，內(nèi)心便越紛雜。

　　她明白，自己的失憶癥很麻煩。吳高義不是一般的醫(yī)者，是名醫(yī)，可如今連他都覺得為難。

　　不知過了多久，面前的地面上落下一方影子，有一些沾上了她的裙邊。影子靜固了一會兒，隨后落坐在旁邊的美人靠上。

　　“昭昭，”韶慕開口，看去身邊安靜的少女，“有一個可能，是你中了那種慢毒?！?/p>

　　要說民間，人中毒無非是被毒蟲咬、誤食毒草毒果。可她出身皇宮，那個地方什么都有，誰又知道沒人想對她下毒手？慢毒查不出，用久了人變得虛弱健忘，更會性情大變。

　　昭昭輕輕嗯了聲，沒有說話。

　　韶慕坐正，放輕了音調(diào)：“有個辦法，可以查驗?zāi)闶欠裰辛四欠N慢毒?！?/p>

　　聞言，昭昭慢慢抬頭：“如果確定是中毒，能治嗎？”

　　“能，凡事只要找到根源，就定然有解決的辦法?！鄙啬娇隙ǖ狞c頭。

　　就在短短時候之前，他和她走在街上，她還活潑著。等一進(jìn)來吳家大門，她就變得沈靜。

　　他知道，她在緊張。

　　“好，我可以。”昭昭應(yīng)下。

　　見她如此，韶慕沈默一瞬，落在膝上的手收緊一些，袍布在指縫中皺起：“可能會吃些苦頭?！?/p>

　　“怎么做？”昭昭問，聲音異常平靜。

　　“一只泡滿藥材的特制浴桶，人浸在裏面，”韶慕頓了頓，聲音壓低一些，“藥液浸入肌理，若是慢毒，便會被逼出，屆時呈現(xiàn)在指甲上，會是淡淡的灰色?！?/p>

　　昭昭聽著，借著頭頂燈籠微弱的光，看清韶慕臉上的嚴(yán)肅：“大人還沒說完，是罷？”

　　不由，韶慕吸了口氣：“對，過程中藥材發(fā)效會產(chǎn)生不適的灼熱，刺痛皮膚?！?/p>

　　說到這裏，好似能看到一副畫面，裝滿藥材的浴桶，濃烈的藥味兒，桶中滿是灼熱的水汽……

　　又是靜默。

　　良久，昭昭嗯了聲：“吳先生應(yīng)該有把握的。”

　　“你想泡藥浴桶？”韶慕立即問道，并從美人靠上站起，“要不，想別的辦法罷?！?/p>

　　始終這個方法，是吳家祖上做太醫(yī)時，偷著記下來的，真實效用誰也不知道。關(guān)鍵是，他知道她人有多嬌氣，根本不可能受得了那樣的水溫，更何況還有各種刺激的藥物。

　　“什么？”昭昭沒聽清，問了聲。

　　韶慕在他面前蹲下，袍角落去地上：“不要用這個方法?！?/p>